第二节
沈璃一扭头,看见背后的彪形大汉伸手要拽她翅膀,有了昨天的经验,她岂会那么容易被人捉住,当即脖子一扭,狠劲儿啄了伸来的大手一口。大汉一声痛呼,怒道:“鸡!看我不折了你脖子!”
“哎呀,那真是糟糕,我都没看见过你一次,一次都没有哎。”
沈璃体力不济,好在那姑娘动作也挺笨,她占着一些格斗技巧险险避过了几次夺命手,然而两只爪始终跑不过腿,眼瞅着身后的姑娘追出了火气,要动真格了。沈璃扑扇着翅膀欲飞,但没毛的翅膀除了让她奔跑更艰难以外根本什么作用也没有!沈璃是连钻狗洞的心都有了,偏偏行云这院子修得该死的扎实,墙根别说洞了,连条缝也没有!
奔至街上,适时大街上已有小贩摆出了早点,沈璃往后一望,没见行云跟来,她长舒一口气,这个行云太过神秘,听得懂她说话,但却半点也不害怕她,她现在重伤在身又要躲避魔界追兵,实在没有精神与他磨。等等……重伤在身?沈璃奇怪的抬了抬翅膀,就昨天那一番折腾来说,她现在是哪来的力气支撑她这一路狂奔的?
院门微开,外面有嘈杂的响动,沈璃在门缝中偷偷将脑袋探了出去,火把的光照亮巷陌,两辆马车停在巷里,昨日见到的布衣姑娘正和她娘站在一起,家里的男丁正在往马车上装放东西,而行云正在其中帮忙,待得东西都装放好后,别的人都陆陆续续的上车,只有那姑娘和她娘还站在外面。
沈璃几乎快把骨头都挣断了,当被摁到案板上的那一刻,沈璃恍然忆起以往在战场上她对敌人刺出银枪之时,原来……弱者是这样的感受……
沈璃却拼尽全力往厨房外爬去,这人太危险了,她必须得换个地方养伤,不然照这趋势养下去,非死不可啊!
炖你大爷啊!沈璃怒得想骂天,不要一看到鸡就想吃好吗!好歹是条命,你们人人都怎么说得这么轻巧啊!
行云挥了挥手:“慢走。”紧接着便毫不留恋的一转身,扔了沈璃便开始一边鼓捣着锅碗瓢盆,一边挽袖子道:“做饭吧。”
这一去,再无归期,从此人生不相逢。沈璃一声喟叹,但见行云目送马车行远,辘辘车轮声中……
辘辘车轮声中她跑路的声音也不会那么明显是吧。
沈璃身形一闪,往街旁摊贩的桌下钻去,大汉怒而追来,撞翻了小摊,摊贩不依,与他吵闹起来,沈璃趁此机会在各个小摊下穿梭,前方被木板挡了路,她不过停了一瞬,脖子便被捏住,然后整个身子都被提了起来:“别吵啦别吵啦,这只鸡在这里。”另一个小贩拎着沈璃便往那方走。
沈璃憋了一口气,爪子一抬,在那人的手背上拉下三道血痕:“啊!好野的肉鸡!”那人吃痛,倏的松手,沈璃掉在地上,哪还有功夫理他的喝骂,就地一滚,箭一般的拐进一条小巷中,直到身后没人追来她才停下来,趴在地上喘气。
可奈何沈璃如今体力消耗殆尽,费力爬了许久,只爬到前院就全然没了力气,大门近在咫尺,她却怎么也无法够到,黄昏的光晕惨淡的洒在她光秃秃的背上,只听行云一声吆喝:“吃饭咯。”然后她便被一把拎到后院,放到一碗烩饭面前。
“哼,你这野鸡,看我不收拾你。”姑娘逮了沈璃便往厨房去。
“这只不能炖。”随着话音落下,沈璃被抱进了一个暖暖的怀里,淡淡的药香味浸满了鼻腔,她竟恍然觉得这味道好闻极了。
“还有,吾名行云,好好称呼我的名字,另外,我卖身又如何?”
三月天,夜犹长,公鸡报晓时天仍未亮,沈璃却猛的自梦中惊醒,只因察觉到了地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然而她睁眼的一瞬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块布罩了起来,她大惊,这莫不是魔君的乾坤袋将她擒了吧!
真是……放肆极了!
沈璃蹬腿,死命挣扎,却见一个男人从家里走了出来:“隔壁没人养鸡啊,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就炖了吧,正好今天活儿多,晚上回来补补。”
沈璃趴在地上,眼瞅着那姑娘走到门口仍旧依依不舍的回头张望,最后终是抹了把鼻涕,埋头而去。沈璃一声叹息,这姑娘笨是笨了点,性子也太过执着,但心却是专一的,怎生的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做皮肉生意又不解风情的男人呢。
“唔,这是在做什么?”
罢了……先吃饱了再说吧。
这往她身上泼的是什么玩意儿……
沈璃眼眸倏地一亮,左右一张望,四下无人,只有行云仍在目送旧邻,沈璃挤出门缝,向着小巷延伸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。
“嗯。”帮沈璃盖上了被子,行云在她身边坐下,伸手拽住了她披散在地的黑色发丝,笑道,“毛发倒是旺盛。”目光往下,停留在她的五官上,细细一打量,“容貌也还算标志,倒是个不错的姑娘。”
沈璃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,真如死了一般躺在菜板上。
姑娘果然脸色煞白,只见行云笑容如常,“你这是来要践行礼的么?唔,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,如果你不嫌弃……”
“没错。”行云眯眼笑:“在玩你。”
鼓捣锅碗瓢盆的声音一静:“嗯?做什么生意?”
这不是才卖完身回来么,还能做什么生意。
沈璃骇然的张开嘴,哑口无言,这是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该说的话么,还特意强调一遍,你与她是有多大的仇。
这夜月色朗朗,沈璃仿似做了一个梦,她恢复了人身,躺在葡萄架下,寒气伴着月光融进不着寸缕肌肤,她忍不住抱住自己赤果的手臂。适时一张薄毯仿佛从天而降,盖在了她身上,随之而来的温暖和淡淡的药香让她忍不住翘了翘唇角,她拽住被子的边缘蹭了蹭,陷入更深的梦乡中。
“唔,平日里我也没怎么见过你。”行云声色平淡,布衣姑娘眼泪积聚,脸颊也红得与眼眶一样:“不是的!我每天都能看到你!每天都在能看见,悄悄的……”她声色颤抖,听得连沈璃也不忍心再怪她什么,不过是个痴儿。
沈璃不经意的一扭头,在生死一线之间,青衣白裳的男子倚在门边,背后的光仿似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慈悲的光晕,菜刀在沈璃的眼前落下,嵌入菜板中,也隔断了她的视线。
一路奔逃,直至午时,行至城郊,沈璃至少遇见了十个要捉了她吃掉的家伙,她实在跑不动了,又累又饿,一屁股甩在河边草地上坐下,脑袋搭在河里喝了两口水,然后静静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,眼瞅着一场春雨就要降下。
一阵惊慌的挣扎,脑袋终于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气,没有魔君,也不是追兵来了,她仍旧睡在葡萄架下,也仍旧还是没毛的野鸡样。空气中露气正浓。有细微的声响从前院传来,沈璃戒备的往前院走去。
“啊……呃,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我只是想临走前给你留个什么东西……”布衣姑娘手指在背后绞在一起,眼眶微微泛红,“明日我便要随爹南下经商,可能、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。以后再也见不到行云哥……”
“不过就卖卖身玩玩你,竟是如此罪大恶极的事么?”行云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,“好吧好吧,下次都不让你察觉到好了。”言罢,他轻轻戳了戳沈璃的脑袋,站起来继续做饭。
两只眼睛对上妇人的眼瞳,高度差让沈璃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,结合昨日与今日的遭遇,沈璃心中刚道一声糟糕便妇人被拎住了翅膀:“谁家养的鸡啊?这毛都拔了怎么还放出来?”
男人理了理衣服要出门,妇人将他送到门口,出门前男人伸手摸了摸妇人的头:“娘子今日又该辛苦了。”
“哎呀。”行云一愣,倏地摇头笑了起来,“一个不注意,被你识破了。”他蹲下身来,直视沈璃的眼睛,“我卖身怎么了?”
脑中的话尚未想完,翅膀一痛,布衣姑娘大力的将沈璃拎了起来,双手扣住她的翅膀,任由沈璃两条腿如何挣扎也没有松手。
男子平淡的声音不适宜的出现在此刻。
沈璃哪还有心思搭理他,只愕然道,他真的在和她说话!沈璃惊得浑身抽了三抽,这家伙难道从一开始就能读出她的心声么,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,她不是鸡?那他其实是在玩她对么……
“大娘放心,行云知道。”他笑着应了一句,中年女子似极为感怀,一声叹息,掩面上车。独留小姑娘与行云面对面站着。
做一只凡鸡,真是太不容易……
“哪来的怪鸡!”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汉子的粗声,“跑到道中央来,是要我提了去打牙祭么!”
沈璃浑身一震,面对这么坦然的挑衅她一时竟愣住了。
那姑娘听罢这话,倏地眼眶一红,两滴清泪落下,她深深鞠躬道别:“行云哥,保重。”
仔细一想,好似昨日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,体力恢复得极快。难不成是那个行云对她做了什么?还是因为吃的东西有问题?想起那个好吃得不正常的馒头和昨晚那碗太香的烩饭,沈璃不自然的伸了伸脖子,咽了唾沫。
卖……卖身又如何,玩她又如何!这家伙把贞操和节操全都吃了么!居然能这么淡定的说出这种话!何方妖孽啊!
“不用。”姑娘忙道,“不用了。”她捂住心口,神色惨淡,踉跄而去。
布衣姑娘一反方才凶悍的姿态,双手往后一背,扭捏的红了脸:“行云哥……我,唔,我就是想来看看你。这个鸡拔了毛,再不炖就死了,到时候不好吃。”
她从没感到这么多的难堪、悲伤和绝望,她发誓!血誓!若今日她被当鸡炖了,她必成厉鬼,杀上九十九重天,劈头盖脸的吐天帝一身血!若不是那通婚事,她岂会落到这个下场!
妇人脸一红,手一松,沈璃抓住机会回头咬了她一口,妇人一声惊呼,沈璃挣脱束缚落在地上,然后亡命的往外奔逃而去,留那夫妇俩继续情意绵绵。
“行云,你爹娘去得早,这些年虽为邻里,但我们也没能帮得上你什么忙,现在想来很是愧疚,此一去怕是再无法相见,你以后千万多多保重。”
“此时南行,定是遍野桃花。”行云望向巷陌的尽头,忽然轻声道,“我非良人。”这四字微沉,沈璃闻言,不禁抬眼去望他,在逆光之中的侧颜带着令人心动的美,但他眼中却没有波动,不是无情,是真的生性寡淡。沈璃愣愣的打量着他,忽然觉得,这人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很多。
她正想着,背后的院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一盆夹带着泥沙和菜叶的水“哗”的泼了她满身:“今天街上好热闹啊。”女人的声音响起,沈璃感受到烂菜叶从自己头顶上滑下,“啪嗒”的掉在地上,她愕然中带着即将喷发而出的愤怒,慢慢扭头望向背后的年轻妇人。
沈璃心里刚答完这话,惊觉不对,她猛的扭头一望,行云正挑眉盯着她,沈璃讶异,他……他在和她说话?
姑娘垂头着头一言不发,火把跳跃的光芒映得她眼中一片潋滟。